上輩子,或許是汪大夏揮刀自宮的緣故,他的體毛稀少,小腿筆直光滑,就像兩根筷子似的,因為魏採薇沒有「有幸」目睹他的腿毛。
原來汪大夏沒有自宮之前長這樣。
不曉得這輩子有沒有可能看到……哎呀,不能往邪念方面想,他還小。
魏採薇輕咳兩聲,用咳嗽把邪念嚇跑,說道:「等晚上我問問丁大哥,或許又在擔心他父親。今年嚴世蕃知道了陸大人每年把丁汝夔的卷宗壓在最後一個,年底又要審核死刑,陸大人恐怕不能故技重施了。」
陸炳剛剛解決了汪千戶京察的問題,保住汪家傳了五代的爵位,因而汪大夏對陸炳有信心,說道:「不用擔心,就沒有陸大人做不到的事情,他肯定有辦法的。」
魏採薇點頭微笑:「是,陸大人不要丁汝夔死,他就不會死。」
心中卻想:上輩子陸炳死於今年的臘月二十五,是在嚴世蕃、楊傅等人的一次喝酒應酬之後中風不治而亡。
這輩子我給陸炳診療過了,百般叮囑他不要喝酒,陸纓也在一旁監督,這輩子陸炳應該不會重蹈覆轍了吧?
戒酒和不熬夜雖然不能治療中風,卻能有效的延長複發時間,甚至延長壽命。
如此一來,陸炳是不是能過多活兩年?
不,我只需半年時間,利用宮廷女醫的身份接近將來的寵妃尚壽妃,像上一世那樣,將來借著她的勢保住丁汝夔。
我救了陳經紀的性命、改變了汪千戶慘死的命運、保住了汪大夏的根,應該也能讓陸炳多活半年。
魏採薇說道:「你們陸大人自是厲害,可是他身體不好,你如今在錦衣衛當差,要幫著陸統領盯著陸大人,千萬不要碰酒,也不要刺激他,大喜大悲也容易中風。」
在沒有尚壽妃之前,陸炳是最大的靠山,誰都不希望他倒了。
汪大夏說道:「陸大人現在下衙門就回家了,不過聽陸統領說,皇上經常不分晝夜的召陸大人進宮說話,那次中風假裝中暑之後,皇上體恤陸大人,要他保養身體,就沒有半夜召陸大人了,但是等天氣涼快,陸大人怕是又要勞累。」
這時丁巫端著加鹽回鍋的小雞燉蘑菇回來了,「來,嘗嘗鹹淡——剛才聽你們說陸大人中過風,我近日制了一些活絡通竅丸,明日我去給陸大人送一些。」
丁陸兩家有仇,但丁巫也知道,父親的命和陸炳是綁在一起的。
而且,送葯還能遇到陸纓。
「鹹淡正好,丁大哥好廚藝。」汪大夏喝了一口湯,自告奮勇的說道:「我來幫丁大哥送葯,反正明日一早也要去錦衣衛衙門點卯,順便捎帶過去,三伏天這麼熱,丁大哥就不要頂著烈日跑一趟了。」
汪大夏一邊說,還一邊用公筷夾了個雞腿放在魏採薇碗里,臉上笑眯眯的,一副「你看我對丁大哥這麼好你快表揚我啊」的表情。
誰要你幫忙了!
丁巫頭一次覺得,樂於助人其實並非總是好事,汪大夏真多事。
魏採薇說道:「還是丁大哥自己送,吃不吃是陸大人的事情,但送不送是丁大哥的人情,萬一陸炳喜歡,丁大哥或許有機會去牢房見父親一面。」
丁巫:還是我半夏妹子好啊!大夏滾一邊去!
明日去錦衣衛衙門,丁巫就不再神思恍惚了,接下來不動聲色的和汪大夏搶肉吃。
吃罷飯,像往常一樣,魏採薇負責洗碗,汪大夏提著裝著臟碗的竹籃,兩人去了甜水巷盡頭的甜水井打水洗碗。
汪大夏用繩子吊著桶打水,「丁大哥今天很能吃。」比我吃的還多哼!
汪大夏又在告狀了。
魏採薇說道:「我考中宮廷女醫,他替我高興嘛。」
汪大夏提著木桶沖碗,「此消彼長,你有了大好前程,我家卻敗落了,我只是個寂寂無名的小卒,以後我經常來你家蹭飯吃,你可不能把我拒之門外。」
上輩子吃軟飯,這輩子蹭飯,不愧是你。
魏採薇說道:「怎麼會,你是房東。我那敢拒絕你。」
瘦死的駱駝比馬大,汪家散財消災,田地房產還在,還不至於要飯。
汪大夏笑道:「不會白吃你的,明年的房租不要了,就當飯錢。」
「別,一碼歸一碼。」魏採薇說道:「房租交給你父親,我花錢租的安心。」
汪大夏扭扭捏捏的,「哎呀,這樣不好吧,白吃白喝的,好像你養著我一樣。」
上輩子又不是沒養過你,魏採薇玩笑道:「我養你啊,我現在養得起你了,今天去成國公府問診,來回有馬車接送,給了五兩診金,因我診出的是喜脈,又額外打賞了兩匹布,一次出診就抵得上我過去忙兩三個月,只要你不是豬八戒的食量,我還是養得起的。」
半大老公,吃窮老婆。魏採薇賺了錢,還怕個甚!
汪大夏聽了,開心的不得了,什麼家道中落都拋到腦後。
次日,丁巫換了一身漿洗乾淨的竹布袍子,梳洗裹幘完畢,包好了通竅活絡丸,去錦衣衛衙門給陸炳送禮。
不巧(對於丁巫而言是正巧),陸炳被嘉靖帝召到宮裡去了,陸纓來見他。
丁巫會說話,遞上活絡丸,「半夏考中宮廷女醫,多虧了陸大人推薦,她感激陸大人,但她現在算是名大夫,無故造訪陸大人,怕外人議論陸大人身體不好,所以要我來走一趟,送了自製的通竅活絡丸給陸大人。」
又遞上一包清涼梅,「這是我昨天剛制的梅子,最能解暑,聽半夏說陸統領也喜歡吃,就送來一些。」
陸纓都收下了,「你也懂得醫術?」
丁巫說道:「只是認識一些葯,按照方子做些製藥配藥的力氣活,我沒有學醫的天賦,不像半夏那樣一點就通,在鐵嶺的時候,我就給他們打下手。後來去了縣衙門當書吏。」
丁巫收起往事,神色平淡,好像在說別人的經歷。昔日兵部尚書之子,淪落到當學徒、書吏,卻並不以為恥辱,一直努力考雙手養活自己。
陸纓看著丁巫文質彬彬,寵辱不驚的樣子,加上一直擔心嚴世蕃會再對丁巫下手,說道:「如今錦衣衛庫房裡有個空缺,就是面具吳死後空出的位置,原本是他兒子辦完喪事回來接替,子承父業。但是他兒子對守庫房不感興趣,想跟我們在外頭跑,這個位置就空下來了,你既然在縣衙門干過書吏,接手此事應該不成問題。不知道你有沒有興趣?」
陸纓覺得,把只能殺殺雞的文弱書生丁巫放在眼皮子底下保護著比較安全。
真是意外之喜。
這是一份正經工作,離父親也近,方便照應。
丁巫忙道:「草民多謝陸統領提攜,定忠於職守,不會讓陸統領失望。」
陸纓公事公辦,一點廢話沒有,不會與丁巫客套,說道:「你今日就去熟悉一下倉庫還有出入庫的流程,明日過來當差。」
言罷,就要手下帶著丁巫去了庫房交接。
丁巫準備了一肚子話想套陸家誰人與吏部尚書吳鵬家結親,可是陸纓雷厲風行,他根本沒有機會,心想來日方長,就告退了。
陸纓還要幫父親處理堆積如山的公務,一刻不得閑,她拿開丁巫送的清涼梅,吃了一個,喲,好像比魏採薇做的好吃。
看來汪大夏說的沒錯,他懂得五味調和,做飯的手藝極好,連做的解暑梅子都好吃。
陸纓一上午吃了大半。
陸炳進宮,到了傍晚,快要下衙時才回來,臉色有些不好。
陸纓連忙將丁巫送來的通竅活絡丸化開,陸炳吃了葯,陸纓聞到父親身上有一股煙熏火燎般的味道,就像冬天在做熏肉的棚子里熏了一整天。
陸纓頓時明白父親今天幹嗎去了,「父親今天陪著皇上煉丹藥了?」
陸炳喝了葯,躺在交椅上,「嗯,皇上今天開了齋醮,我寫了一首青詞祝天。後來皇上開了一鍋煉好的丹藥,說我這次青詞寫的好,賜給我一顆。」
青詞就是用硃筆在青藤紙上寫駢儷文章,在齋醮上朗讀,然後燒掉。
嘉靖帝三十幾年不上朝,在西苑處理完政務,就修仙煉丹。內閣大臣們投其所好,都會寫一首好青詞。而內閣首輔嚴嵩的青詞大多是兒子嚴世蕃代筆。
嚴世蕃深得嘉靖帝恩寵,和他一首好青詞分不開的。
陸纓頓時覺得血往上涌,「父親把丹藥吃了?」
陸炳點頭,「皇上所賜,皆是君恩,豈能推辭,當場服用此葯。」
「快把宋太醫叫來!」陸纓立刻吩咐心腹,勸父親,「丹藥有毒,不能吃的,誰人吃丹藥升仙了?升天還差不多,皇上沉迷於此多年,父親難道還看不透?何況父親本就中過風,丹藥怎可亂吃?」
陸炳嘆道:「不吃不行。當年駙馬鄔景和就是不肯寫青詞,不肯吃皇上賜的仙丹,觸怒龍顏,革了駙馬都尉的爵位,成了平民,還貶回原籍去了。皇上就一個親姐姐,下嫁了鄔景和,這麼親的關係,還不是說貶就貶?我可不能步入鄔景和的後塵。我要是回原籍了,皇上怎麼辦。」
鄔景和是永福公主的駙馬,還是當年的武狀元,公主駙馬十分恩愛,嘉靖帝對這個姐夫頗有器重。可惜永福公主死的太早,兩人沒有子女,鄔景和深情,後來沒有續弦,也沒有納妾生子,一直孤身一人,他性格耿直,看不慣小舅子嘉靖帝煉丹,居然敢直言頂撞,結果被革職為民了。
連鄔景和都是這個下場,陸炳可不敢冒險觸怒龍顏,把丹藥當糖豆吃。
作者有話要說:軟飯太好吃了,一世不夠,再來一世。
上一次是麥福麥公公,這次舊文沐府風雲里的人又來客串了,鄔景和就是牛二,他和永福公主也是情深不壽啊。